愛上殖民者,結(jié)局很悲慘。
香港的蘇絲黃死了孩子、美洲的Pocahontas公主成為棄婦、日本的蝴蝶夫人自殺、越南的西貢小姐在孩子面前自殺、一大幫西雙版納村姑被上海知青搞出孽債……這些欠發(fā)達地區(qū)的婦女,心地純潔樸實善良勤勞不屈且極富異域美,最后無怨無悔轟轟烈烈舍生取義去成就“可歌可泣”四個字。而悲劇在于,她們的男人未必認同并感激涕零,寫下她們故事的男人也絕不會熱淚盈眶。

無論正史記載抑或野史扯淡,一個代表先進文明的殖民者在發(fā)現(xiàn)新大陸后,做的事不外乎以下幾件:搶灘登陸宣布領(lǐng)地歸屬、用新奇的玩意或信仰奴役原住民、睡睡本地妓女搞搞土著姑娘、燒殺擄搶吃干抹盡、最后榮歸故里寫下一本交織著冒險、征服與艷遇的回憶錄。盡管此類回憶錄通常會被寄托上一份追憶感傷的假慈悲,但殖民者在殖民地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帶著巨大快感的。

沒有人能向當年洗劫莫臥兒皇宮的東印度公司、火燒圓明園的英法聯(lián)軍去求證他們作惡時是否有快感,如今若想見識殖民者的此種快慰,倒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舉個例來說,你可以去到國內(nèi)的某個二線旅游城市,過度開發(fā)不設(shè)底線的那種,比如青島。在登州路啤酒街,你永遠能見到一桌從北京來的大老爺們兒。從穿戴言談觀察,極易辨出他們的身份?赡苁侵嘘P(guān)村的程序員、保險公司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各種民營企業(yè)的銷售,趁著國慶長假旺季尾聲帶著自己的女人約上公司的同事小區(qū)的鄰居論壇的網(wǎng)友結(jié)伴自駕而來。這樣一桌人在青島夜市最能引人側(cè)目。他們操著響亮的京罵,相互高喊“你丫喝不喝!”、“孫子別慫。 、“你要不和我喝個交杯就是不把我當哥!”,旋即伴隨著強烈的碰杯聲,一桌人又集體爆發(fā)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叫好。大排檔的業(yè)主最喜歡他們,因為哥們們從不追究海鮮死活,啤酒也是一輪一輪的叫直到喝得個個撩起上衣露出漲得發(fā)亮的肚皮。兄弟們喝到開始真情告告白或豪言壯語時,夜市里的彈唱歌手就聞到騷味似的自覺圍了過來,以20元一首的價錢,為這幫喝暈了的熱血漢子配唱應(yīng)景歌。從周華健的《朋友》開始唱、經(jīng)過《浪花一朵朵》、《忘情水》、到達《真心英雄》時,必然是全體大合唱。唱完一首再干一杯,喝到氣氛最頂點,這幫哥們會敲碗敲桌子,邊嚎邊引得滿街人圍觀,有的干脆站到凳子上開始唱《國際歌》,讓人錯覺以為十月革命爆發(fā)工人階級們剛占領(lǐng)了克林姆林宮。這么超快感的場面要持續(xù)到有人開始蹲路邊嘔吐才能結(jié)束,大排檔老板和彈唱歌手各自洋溢著“人傻錢多”的壞笑結(jié)賬散去,黑車司機紛紛過來詢問:“要不要叫幾個小姐來陪大哥們玩玩?青島本地的!”豪吃了本地海鮮、狂喝了本地啤酒、說不定還猛玩了本地姑娘的自駕游哥們,最后還是回到了北京。他們將在青島的豪邁、狂喜、暢快寫成帖子發(fā)表在論壇。之后,哥們們重新回到擠地鐵或開慢車打卡上下班的生活。在擁堵的路上,聽著交通臺廣播并時不時發(fā)個短信與主持人互動探討“我覺得最幸福的事是幫老婆每天在開心網(wǎng)上偷菜”的間隙,他們也會琢磨:到底還是在青島玩得痛快啊,有機會我還得再旅游一把!

如果你是一個時尚從業(yè)者,譬如我這樣的時尚媒體編輯,見識殖民者快感的機會將來得更加容易。大概是前幾年的事,我供職的雜志來了一位法國合作媒體的時裝編輯,她來中國旅游,順便就被主編請來指導我們?nèi)绾闻臄z“具有國際水準”的時裝大片。那年流行趨勢關(guān)鍵詞是“皮夾克”、“龐克”、“機車包”,法國時裝編輯在指揮我們找來一堆當季服飾后,就帶著我們上了八達嶺高速,說要拍一組“華麗公路流浪”的片子。車開到昌平某處的國道,大伙就團結(jié)在法國編輯周圍忙活起來,按照她的要求給模特化妝做造型。女模特穿著皮夾克拎著機車包在國道上時而抽煙時而倚著公路護欄沉思,最駭人的一個造型是模特只穿胸罩敞著風衣對著迎面而來的貨車擺出攔車的造型,這張片子拍出來,法國編輯快陶醉死了,連連稱贊“完美”,“這就是正在公路旅行的華麗女郎”。其實我當時特想給她說:中國沒有公路旅行這回事,高速過路費和油錢里外里一折合真不如坐飛機坐火車。穿成這樣在國道上攔大貨車的,都是縣級國道兩旁小飯店里的野雞。她們才會站在國道兩旁對著開過來大貨車掏出胸罩搖晃著對司機喊:干凈的,開水燙過的!但我好歹還是沒有說出來,因為在這樣強烈的沖動后,我的理智馬上出來對我說:人家法國來的都說好,那就肯定好!你懂個屁。


沒想到的是,這組片子刊登出來以后反響很好,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陸續(xù)不斷有別家雜志也借用“公路旅行”、“攔車小姐”等概念進行攝影創(chuàng)作。我的主編感嘆說“到底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我當時就默默念想起那位法國編輯——要是她看到她帶來的這股公路時尚風在中國時尚圈刮得如此猛烈,將會產(chǎn)生多么強烈的快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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